(一)

　　87届油画专业硕士研究生毕业了。他们是作为高级油画创作人才进行培养的，并要求能胜任艺术院校基础及创作课教学任务。

　　他们在学的三年，我国油画正面临一个迅猛发展的时期。尤其“85浪潮”以来，油画画坛已呈现出一个真正百花齐放的崭新局面：艺术个性的被肯定，理论、观念活跃的争鸣，油画本身的审美价值得到重视以及艺术功能的扩展等，都给研究生的学习带来了良好的环境，也给教学提供了契机。

　　但在纷繁发展的艺术热潮中，作为研究生的教学课题，首先遇到的问题是：面对现代西方艺术的强烈冲击和悠久丰富的传统艺术，他们将如何选择?激荡中的感触、心绪该抒发什么?情感渲泄的通道又在哪里?各种技巧、技术、手法，应怎样去吸收、处理?以及原有的基本功能否提供足够的功率去自由地按自己的艺术理想进取?……对于文化素养及艺术功力应在更高一个层次上提出要求的研究生来说，都是需要认真思考并回答的。首先必须要求他们在当前的热潮中保持清醒的判断力，沉着积极地在探索中寻找出对自己的最佳限定，把握住短短的三年时间，力争把自己的创造力推向一个最优指向的范畴，获得在较高格调上属于自己的艺术语言和面貌，为今后的艺术发展迈出有阶段性意义的一步。

　　为此，研究生入学以后，必须根据教学要求，尽快地明确个人的课题，并在导师的指导下，制定三年的研究计划。除了共同课程(哲学、史论、外语)之外，不论理论阅读、翻译或研究，抑或进行写生习作、构成练习，也不论深入生活、考察访问、进行创作，都须紧密围绕个人的研究课题，不断小结、充实、积累，强调独立的研究性。

　　因此，在人才选拔上，新生的基础、条件如何，能否适应这种学习要求，最后达到校方及导师预期的教学成果，除了要看考试成绩之外，事前对考生进行一定的了解、物色，尽量做到心中有数，就成了不可忽视的一环。而且在录取工作中，为了保证一定教学设想的实施，应该给予导师较大的发言权。这也是十分必要的。

　　入学后的时间大体分配为：第一年以文化理论课为主，专业方面以课堂基础的学习或“补课”为主，同时着重明确主攻方向，制定个人的研究计划，为今后两年集中研究艺术作好准备。第二、三年则主要围绕各人的研究课题，在导师指导下，对习作或创作、读书或画画，课堂或外出，进行长计划短安排，结合着自行调节、有分有合地处理。既要有利于作业的协调安排，模特儿的合理使用，外出活动的相互关照，尤其是经常性的观摩切磋;又要保证以发挥个人独立地、主动地、逐步完成研究课题为前提。

　　为了使学习过程不与社会实践脱节，他们也将习作或创作参与到当代艺术运动中去检验，从而推动他们去研究社会，研究人，了解艺术信息，树立时代观念，不断深化专业理论和实践的探索，寻找自己与现实发生联系的方式和走向外部世界的通道。他们在学的三年，都分别举行过不同类型的个展，一些作品被发表，并参加过地方性、全国性以及国际性展览或获奖励。如何建成的油画《先驱》曾在国际青年年全国美展中获二等奖;油画《万人之下》获全国体育美展三等奖;在学院陈列馆举办过个人摄影习作展;并在全省的“开创创造性学习活动”中成绩显著，被选为积极分子。

　　胡赤骏在省美协举办的“星河展”第二回个展中，参展作品基本上是课堂习作，其中有的被选入赴美《中国当代油画展》等。

　　三年很快就过去了。现在看来，他们的成绩是达到了预期效果的。这次在广东画院举办的“油画系研究生作品展”展出了他们各自以系列性面貌出现的部分作品。尽管仍不太成熟，却显示出他们新的思考、探索及创作特点。没有沿袭现成的范例，而是各自找到了发挥才能的优势，互相拉开了距离。。即使将来的面貌还会发生变化，这次的展出，亦将为他们今后向深层开拓打下了扎实的基础。

　　(二)

　　在教学要求上，不论基本练习或创作，都应区别于大学本科的一般特色，而突出研究的特性。

　　就写生基本练习而言，其主要方法不外为观察方法与表现方法。对于本科的素描与油画，基本的要求在于学会全面地、整体地、深入地观察物象，经过整体比较，将对象多方面的对比变化统一于画面的整体。这种写生的观察方法，虽然也涉及艺术思维方面的问题，但属于科学规律的因素较多，共性的东西较多。表现方法的学习或许不可避免地要受各种不同的风格表现力的影响，要求懂得从审美上全面处理好一个画面，其中，属于艺术范畴的因素较多。虽然，本科生的基础教学这几年逐步打破了单纯知识传授及技能训练的传统，而在观念上、方法上以至整个基础教学体系上，进行了许多有益的探索和改革。大家都越来越注重发挥学生的个性，强调审美教育在基础教学中的作用，强调艺术思维能力的培养和创造意识的开发等。不过谁都没有否定课堂基础教学的必要性，没有否定其中正确的观察方法和表现方法这些基本的、普通的规律性的认识和掌握。

　　一般来说，本科在一、二年级，这些基础的规律知识和技能是可以得到初步解决的。到高年级则要更善于运用概括、取舍、夸张、想象、变化，以至虚构等手法去追求主客观的统一;更善于从大师们的借鉴学习中，运用各种形式、技巧，并从中获得于己有益的选择。其中少数人还可能找到更富个性的表现方法和艺术语言。

　　研究生的基本练习活动，则不应成为大学阶段的延伸。而应围绕个人的课题，以其中体现着一种主体观念为转移，并将这观念参与到习作的观察中。在加强自我创作意识的同时，寻求树立起自己独特的观察方法和独特的表现技巧。目的就是要找到传达观念的视觉形式，找到自己的艺术语言和道路。

　　在进行习作时，强调物象外观只是表现个人情感和视觉经验的参照物，是直觉体验与理性把握事物内在精神、创造一种新的视觉图式的媒介，而着力去研究的则应是形、色、线等视觉语言的表现价值;特殊技法材料的运用，以取得一种特有的视象对象物重新组合，探索一种新的感觉和体验的表达，并使之成为创作中重要的形象语言，构成情感的、精神的、以至脱离物象外观的视觉图式。研究生的基本练习必须成为开拓未知领域的重要途径。它实际上应该成为进行创作的直接探索。

　　基本练习与创作之间本来就不能完全分割。基本练习是创作的重要基础，创作则是促进基础的动因，基本练习虽然应是使学生掌握那种依据表象完满地自由描绘对象的技能，但不能排除观察生活、捕捉形象、艺术构思、综合、分析、再塑造形象等创作因素;否则，就不能进入完满地表现形象的自由境界，更不能自由地发挥想象，进行形象的创造。艺术创作归根结蒂，就是一个艺术形象的创造问题。对于一个成熟的画家来说，往往其习作与创作的界限是很难区分的，尤其是即兴创作这一类表现形式。诚然，习作和创作毕竟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对于作者也常因不同的目的而有所区别，而它们之间的主要不同点，则在于一切习作的主要特征，都是在不同层次上为创作提供了准备，尽管许多优秀的习作同样具有独立的欣赏价值和美学价值，而创作终归是通过习作进行探索的结晶。创作更多地要求艺术的完整性，即从一定的观念出发，经过构思，在自己建立起来的艺术语言秩序上进行经营，直到获得恰到好处的完满的表达。

　　就他们两个人的情况来说，何建成原有一定的创作经验，但基础较差，在教学上除要求他进行一定的基础补课外，则着重发挥他的创作优势，引导他在艺术上进一步发展提高。胡赤骏入学时基础较全面，但在艺术上个性不够鲜明，绘画语言比较贫乏。所以则着重要求他在艺术观念和表现方法上进行大胆探索。经过他的刻苦钻研，终于有所突破。

　　(三)

　　油画研究生的毕业创作，改变了过去完成一两幅完整的主题性绘画作品的惯例，而采取每人以不同风采的系列性作品进行汇报展出的形式。

　　他们创作的特点，也就是研究课题的主要方面，是孜孜以求作品的个性化。因为这种属于个性表现的“自我意识”是时代所赋予的，它与现代生活和人民的内在渴求同步，其本质是对人的价值的肯定。有了这个前提，人的创造潜能才能充分释放，艺术自身也才能得以全面自由的发展。为此，在观念形态和价值标准正在发生变化的条件下，必须要求他们着力去寻找自己在现代艺术中的位置，冷静地注意克服当前青年画坛中容易出现的一些局限，认真思考在传统文化与外来文化影响的交接点上，如何从我们民族的心理气质出发，创造性地汲取与我们民族相异的东西，争取以新异的绘画语言以及在专业上更为精到的艺术表现，来改变当代欣赏者的视读经验，为发展中国的油画艺术去刻苦地、严肃地探索与实践。

　　我们执着地认为，任何形式的创作都要有感而发，都应是对生活的一种发现、感受和思考。摒弃了对生活的虚饰，才能以真情实感自由地抒发自己的胸臆，追求独特的个性表现，并饶有兴趣地沿着艺术本身的规律去努力捕捉生活的直观意象。这样，创作题材的领域实际上大大扩展了，并有可能赋予形象以更为丰富多意的内涵。他们的创作思路，多带有象征意义的倾向。但其比喻与寓意，又往往不同于传统的单层次、单角度的概念，而是很自然地反映出、折射出当代青年特有的社会意识和多层次的知识结构影响。他们画面的形象即使赋予了某种观念的符号意义，却始终强调了“绘画才是画家观念的体现”。

　　何建成的毕业创作——《原像系列》就是把石头作为创作的母题，以图传达自己的观念的。他认为自然中的石头虽然没有感情和生命，但人可以对它进行评价，艺术家可以选取自己的绘画语言、手段和独有的表达方式，通过石头来表现内心世界。他说：“绘画可以赋石头予生命的意义，，并且通过石头之间不同形态的组合，以及每一幅画施予不同的色调，来借喻生命的一部分。在这当中，石头作为绘画元素，比活着的范本更具意义。”他一直偏爱着这样一种语言特色，即画面形象单纯清晰，手法严谨细腻，带有神秘的色彩，但内容却是不具体、不确定的，且含有深层的哲理意味。这种观念的抽象，往往使具象的形态失去自身的某些属性，却反而给人们以超越现实的暗示或联想，把观众的注意引向更加广阔的空间，使观众从中获得审美的发现与享受。

　　胡赤骏为了寻找一种与自己尚待充实的绘画语言相合拍的东去了西域考察，最后跑到西藏，却不是为了记述那里的风俗人情。他曾在基本练习的过程中，从大量古代东方艺术宝库的画册资料获得启示，以后，就越来越迷恋上一种沉雄淳厚的美质，同时，开始了多层厚涂，皴、刮、勾、洒的种种尝试，而油画工具的表现力，恰好使他发现了研究课题中所期待的艺术效果。熟悉他的人都认为，他在艺术语言上取得了意想不到的突破。如果说他学习的第二年，在省“星河展”个展作品中得到充分肯定的同时，也还流露出借鉴中外大师的某些痕迹的话，那么，从西藏回来以后，他这批作品的个人风格语汇就更鲜明了。他在青藏高原突然领悟到那里的“阳光、草原、牧民、酥油、喇嘛等并非是一个个孤立的事物，它们是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高原上的生命世世代代就在这一个统一体中繁延。甚至从路上的一块泥土，或一堵泥墙中也能领悟到这种整体的含义。”所以他在《西藏系列》中不拘泥于一些自然形态和社会风俗的描绘，而是把某些具有特征的现象随意组合在不同的时空中，让任何一个互不关联的形态或细节，都以其特有的气息在整体中得到统一，赋予了新的内蕴，并顺应着情感的逻辑。这种整体特有情调氛围的构成，恰好使他那淳朴、含蓄、浑然、写意的语汇，随着他的油画的力度得以较好的发挥，从而使观众从油画的表现和朦胧的意境中去品味审美的情趣。

　　他们的作品展出后，得到了很好的反响。这是对他们始终把握着艺术规律，真诚、勤奋求索的报偿。

　　从中国文化发展的战略高度来看，油画研究生教学的问题，不论在招生、录取工作的原则、方式等方面;文化科目考核的标准方面;专业基础及创作教学本身;以及经费、条件等等，都存在着不少值得研讨的问题。因篇幅关系，在此不赘。不过，由于研究生的教学问题极少研讨交流，本文谨以回顾的方式，就过去三年的实践提出了一些问题及看法，以期引起广泛的讨论。

　　1987.10.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