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现在的中国，简直就像个大工地!”说法虽略嫌夸张，倒也形象，尤其是在那些开放改革的前沿地带。譬如广州地铁建设，目前就牵涉到10多万人口、100多万平方米的整条整条大道的大拆迁(在西方某些国家相当于搬了一座中等城市)。这实际是启动了一场巨大的旧城改造工程，推动着一个崭新的现代化大都市跨入21世纪。或者说广州这个大工地，正是我国目前发展阶段的一个缩影。

　　一

　　前些时应邀到坚宁的画室去欣赏他的近作，当然还有他收集的那些精彩的CD交响乐。没等我上楼，就从四楼他的画室传来了优美浑厚的乐曲声，我虽不懂音乐，但我爱听，有时也会被音乐所陶醉。当我走进他的画室，呈现在我面前的几幅120cm见方的新作，我立即捕捉到了他的画风，但同时又深感与他过去的作品有很大的不同，变化之大甚至令我吃了一惊!另外，从直觉上使我一下子与他正在播放的交响乐联系到了一起，这是很难说清楚的一种感觉，我留连在他的画作面前的时候，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当听到作者介绍这些作品是从新近广州地铁工地获得灵感时，很容易便看出画面上那些钢架、吊臂、推土车、冲击机、钢筋水泥管、高大的柱子、桥墩以至工棚、电缆……这些纷繁杂乱纵横交错的场景，都来自作者将自己在特定空间的印象中，都归纳、品味出各种似与不似的艺术形象，从而组成一幅幅色调各异，具有饱满张力的构图和现代构成意念的画面，洋溢着高昂热烈的情绪，同时用生动稀薄的笔触和大量凝重的画刀，塑造出强固的块状结构，充满量感的色块排列堆叠，同时揉进色彩丰富的调子和形成起伏有致的油画肌理，产生出如优秀交响乐曲中感情充沛的旋律、浓厚的和声和富于对比变化的节奏。这些画幅不算大，但都营造成类似具有一定主题构思、并用标题暗示出中心内容的大型音乐。画中运用的分合、重复、并置、加减、对照等手法与音乐中的重复、变奏、展开、对比、再现等手法一样，通过织体使主题发展开来。其艺术特色更接近如勃拉姆斯那种坚定不移地在古典音乐的规范形式中，又追求着最自由的“抽象”音乐理想，而且是符合更现代的艺术的理想。

　　我非常高兴地看到他这批新作比他以往的任何作品都更加成熟，更有分量。他从美院毕业后，早期一批以海南乡情为主调的作品明朗质朴、亲切自然。现在回想起来，觉得类似有浓郁地方色彩的民歌;前一个时期的一批以装饰色块组合的田园风景画，则带有明显的唯美倾向，我感到像稍带甜味的轻音乐;它们都具有明快即兴的特色，而现在，最大的不同处，是近期画作格外地注重了油画语言的推敲经营，既保持了一贯色彩响亮的天性优势，又调动了多年积累起来的各种油画表现手法和招式，显示出过去画中较少的浓烈深厚的力度，恰到好处地、绘声绘色地刻画出喧嚣的时代氛围。特别引人注目的则是他对艺术的关注点豁然开扩起来，不单开始涉足了重大题材，从作品中还可以看出他把历届广州政府和广州市民期盼地铁梦的情感与他自己的情感融为了一体，这批作品如此浪漫，就像编织成的一个个正在实现中的美丽的地铁梦境，表达了他异常活跃的想象，富有生气的体验和独具特色的艺术个性，在这批画前能感觉到相当的震撼力。无论从内容、格调及其思想文化内涵方面，以及油画的形式语言、表现力方面，的确比过去大大提高了一步。

　　二

　　作者在创作上所获得的新的起点显然与音乐有关。坚宁是因患病才与音乐结缘的。我先是听说他得了病;接着又听说他接受了音乐疗法;然后呢，又听说他不仅成了铁杆的“发烧友”，而且音乐深入他的血脉和骨髓，影响了他的绘画创作。这些近乎神奇的说法好像不无根据。我认识的一些“发烧友”，很少有人达到他的那种境界，他除邀内行的朋友常跑电器城，为了物色硬件如音响器材和许多经典CD录音碟舍得花钱外，还认真地对照专业音乐书籍，从各种渠道逐个物色各个时期代表性的作曲家及其代表作，比较系统地反复欣赏他们的作品。他说经常会被这些音乐深深地吸引，愿意每天把许多时间花在欣赏各种风格的音乐中。根据我的了解和想象，相信 “音乐疗法”对他的治疗肯定有益。事实上他也基本达到了治疗的预期效果。令我完全始料不及的是，随着身体的好转，他竟然从音乐中获得了巨大的力量、进取精神和勇气，从而推动了他的这批新作问世。当问到他这一点时，他说许多好的音乐的确百听不厌，令人振奋!譬如肖斯塔科维奇的作品，既具有西方古典乐曲的对位、和声等深厚的功底，又吸收了俄罗斯民族音乐的优良传统，特别注重与现实主义的内容、现代音乐的作曲技法结合起来，其中许多大胆新颖的和声手法、绚丽的配器效果和其他多种技巧，令他的音乐非常强劲而有独特的魅力，特别是那些具有深刻思想感情、对现代人和现实生活的关注、对卫国战争等重大事件的表现，都体现出作为一个艺术家对苏联社会的独到见解，通过他的第五、第七交响曲等，总能给坚宁带来极大的振奋。他越来越感到：许多不朽之作，都是立足于现实生活的。以上一例，除了肖斯塔科维奇的艺术追求，包括他写的某些轻松的音乐令他共鸣，对他具有特殊的感染力外，同时也令他强烈地意识到，关注现实生活，培养社会责任感和历史使命感对于成就一个伟大的艺术家是多么不可缺少。重温中外艺术史，他思想起伏，想到自己应该在当代为艺术史留下点什么?每每激动之余，都是非常想拿起画笔，尤其画刀，去寻找那些铿锵有力、坚硬厚实、适合自己的艺术趣味、与心中的交响音乐合拍的现代生活对象来进行创作。于是随着坚宁思想艺术境界的提高，开始得以从身在其中日新月异的城市生活中去搜索、发现。去年夏天，他顶着烈日，几十次转到一些大型工地，从不断的亲身感受中，终于找到了能打动自己、激起表现欲望的那些景物，借助它们来充分发挥自己绘画语言的追求。虽然他明知这些题材的作品很难进入市场，但在创作过程中,他却日益精神抖擞，虽然作画耗时较过去为多，但创作的激情却越来越难以抑制，地铁建设者们高涨的热潮，老百姓企盼已久的交通状况的改善，以及人们对于一个全新的现代化大都市的向往……都在拨动着作为艺术家的他的神经，调动着作为画家的他的感情，让他全身心地投入创作中。同时创作过程的“意随笔运”，对新的表现力度的探索，象铺展开来的音乐，又象潮水般一浪推一浪地不断高涨。就这样，他终于推出了这批新的属于他自己的图画——《广州地铁》，将他从音乐中得到的营养，将他从现实生活中获得的感悟熔铸在他的画幅上，为后代留下真实而生动的历史面貌。

　　1997.08.20.